企业时报网:黄色黄瓜视频免费下载观看-洪纬读《鱼宴》︱文明的尽头是圈养
《鱼宴:人类生存进化史》,[英]布莱恩·费根(Brian Fagan)著,李文远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24年8月出版,416页,98.00元
2017年,布莱恩出版了Fishing: How the Sea Fed Civilization,其中译本《海洋文明史:渔业打造的世界》于2019年问世。2024年,这本书迎来了再版,译者未变,出版社换了。新版书名更为《鱼宴》,似乎意在迎合当下对美食的热情,或者激发读者对昔日徒手就能抓鱼的盛景的想象力。
《鱼宴》的作者布莱恩以十七世纪的经典渔钓著作《钓客清话》开篇,又以其收尾。阅读过程中,有一种观摩布莱恩试图与沃尔顿进行跨越时空对话的画面感,探讨捕捞技术,也探讨文明、社会和政治。不同的是,《钓客清话》以“垂钓,观水,乐其何如”的幽雅意境贯穿始终,而布莱恩以“富庶的终结”结尾,揭示人类的过度捕捞已经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类似的悲观主题在“鱼类与人类”的书籍中并不鲜见。例如,1998年的Cod: A Biography of the Fish that Changed the World和2008的Tuna: the Love Story。它们从历史和危机的视角探讨一种鱼。面对这一类主线布局的文字,我不免感到疲倦。相比之下,视觉冲击似乎更能引发深思。比如,宫崎骏动画一贯关注人、环境和战争的关系。他执导的最新作品《男孩与苍鹭》中就探讨了人与海洋的关系。当我看到片中饥肠饿肚的鹈鹕们狼吞虎咽地将一个个人类的灵魂吞入口中时,内心不禁寒意阵阵。
既然如此,《鱼宴》究竟施展了什么魔力,诱惑我深入阅读?或许是鱼与人类文明之间的复杂关系惹的祸,还有扉页上提到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捕捞方式让我着迷不已。比如,用手给鳟鱼挠痒痒,让它陷入恍惚状态,再趁机将其抛上岸。这不仅新奇,还与我个人的经验形成强烈反差:指尖刚触摸到水平面,鱼儿便早已警觉,逃得无影无踪。我内心不停地追问:古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用手指轻轻摩擦鳟鱼的小腹部呢?
如果您也和我一样着迷,就让我们一起跟随布莱恩,踏上一场跨越时空的旅程吧!
第一站: 鲇鱼、人类祖先与埃及
大约两百万年前,当人类的远古祖先还在非洲努力求生繁衍时,他们就已经掌握了捕捞鲇鱼的秘密,那就是在浅水滩静观其变,伺机而动。非洲盛产鲇鱼,在它最长的河流,埃及的母亲河,尼罗河里就孕育着三十多种鲇鱼。鲇鱼溯河而上,在溪流中集中产卵,很容易成为人类的目标。
鲇鱼生命力顽强,能够在多种环境中生存,被古埃及人视为丰收和繁荣的象征。由于鲇鱼常常栖息于淤泥中,埃及人还相信他们能够引领太阳和船只穿越黑暗的地下世界。鲇鱼也逐渐成为了太阳神的化身,通常被塑造成鲇鱼头人身的女性形象。鲇鱼还用于制作药膏,用以治疗腿疼和胫骨疼痛。历史上,关于电鲇鱼最早的描述也源自古埃及。埃及人利用电鲇鱼的放电能力治病,用来缓解头痛和关节炎等症状。
纳尔迈调色板上方刻有鲇鱼,纳尔迈的王名是由代表鲇鱼和凿子的象形文字符号组成
随着智力的提升,人类开始意识到通过晒干的手段可以延长肉类保存时间,从而发明了鱼干的生产工艺。这一项工艺使得鲇鱼的价值进一步得到挖掘。有学者推测,古埃及可能曾经建立过一条鱼干生产线。他们建造了一些通风良好的沟槽和工作台,将鱼放置在芦苇架上晾晒。据估计,这条生产线在高峰时期每天可以加工成千上万条鱼。在约公元前2575至2465年期间,即吉萨金字塔建造时期,该金字塔所在的小镇便设有一座规模宏大的鱼类加工场所。
在亚洲,鲇鱼同样成为劳工的重要口粮,柬埔寨洞里萨湖渔场曾经养活了成千上万参与建造吴哥窟、运河和水库的劳动者。
第二站:金枪鱼与地中海
尼罗河的河水从南向北注入了地中海,我们不妨驻足此地,了解这片水域的鱼类与文明。如果您曾读过美国著名小说《教父》,或者看过由其改编的经典电影,可能会记得这个场景:克里门萨双手捧着包裹死鱼的卢卡的防弹背心。据说,这是在传递一条古老的西西里信息,意味着“亡人与鱼同眠”。虽然这一信息的起源难以考证,但是西西里岛海域丰富的鱼类资源以及鱼对当地文化的影响却毋庸置疑。
电影《教父》中 “亡人与鱼同眠”的片段
作为地中海区域最大的岛屿,西西里岛长期以来得益于这片水域的馈赠。世界最早的一本烹饪手册就出自西西里厨师之手,希腊人对鱼的热爱也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西西里岛烹饪文化的影响。
每年春季,数以百万计的金枪鱼穿越大西洋,进入温暖的地中海海域,寻找含有养分丰富的环境产卵和孵化。其中,绝大多数蓝鳍金枪鱼选在巴利阿里群岛和西西里岛附近的海域繁殖。在公元前4300年至公元前3700年之间,位于帕罗斯岛和安提帕罗斯岛之间的 “萨利亚戈斯”的定居点的渔民专注于捕捞金枪鱼。每逢金枪鱼的产卵季节,他们就使用倒刺箭和黑曜石制成的矛进行大规模捕杀。捕捞季节一结束,他们就转而从事农耕。
为了更高效地捕捞金枪鱼,渔民们观察到了许多关于金枪鱼的行为特点,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捕捞经验。例如,有些渔民会用桨拍打水面,模仿鱼跃出水面的声音,以吸引金枪鱼。每年春季和秋季,意大利人都会大规模捕杀金枪鱼,他们把这种活动称为“屠杀”。
西西里岛的金枪鱼屠杀(1782年,法国艺术家Jean-Pierre Houël)
“屠杀”活动是一项颇具规模的作业方式。金枪鱼在迁徙途中遇到障碍物时,通常会沿着障碍物边沿前进,以寻找出口。渔民利用这个特性将金枪鱼鱼群赶入一套由渔网和锚网组成的网具系统,引导它们进入由渔网构成的最小的空间,最终,它们不幸地游进渔民精心设置的死亡陷阱,无法逃脱。由于在网中挣扎太久,很多金枪鱼在捕获时已经虚弱不堪。
第三站:鲑鱼、剑鱼、鲨鱼和北美族群
当金枪鱼从地中海返回广阔的大海时,它们就重新回到了大西洋的怀抱。大西洋的另一边是作者布莱恩的故土——北美洲。关于印第安人如何迁徙到美洲大陆,目前较为广泛接受的理论认为,大约在一万多年前,印第安人的祖先穿越冰封的白令海峡,从亚洲抵达美洲。
有观点指出,人类定居美洲大陆的进程始于离开白令陆桥,迁移到海拔更高的地区。之后,他们兵分两路,快速南下。一条沿着海岸线行进,另一条沿内陆深入。布莱恩认为,正是富饶的鱼类资源和人类智慧的结合,才催生了美洲大陆上更加复杂的社会。
阿拉斯加的沿海流域孕育着丰富的鱼类资源。渔民使用蒸软的紫杉、云杉或铁杉树制成的鱼钩捕捞大比目鱼。擅长这项技艺的渔夫通常将几个大型鱼钩绑成V字形,在鱼钩的一侧雕刻章鱼或者魔鬼鱼等图案。这类被用作鱼饵的鱼也是渔民的精神助手。
每逢春秋两季,为了捕捞鲑鱼,居民们会在浅水区域建造鱼梁。这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庞大工程,因此绝大多数鱼梁通常是由整座村庄齐心协力建造的,属于共有财产。鲑鱼洄游时逆流而上,下游村民通常优先捕捞,只有当他们认为捕捞量足够时,才会打开鱼梁,让鱼继续朝上游游去。因此,有时候鱼梁也会引发一些复杂的政治和社会矛盾。
鲑鱼捕捞方式多样,除了鱼梁,还有钩钓和长矛刺鱼。洄游鲑鱼的优势在于其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方,但是,数量波动较大。阿留申人以捕捞鲑鱼闻名。在极寒的水域作业,渔民需要熟练掌握皮划艇技术,还要穿上能够抵御刺骨寒冷的衣物。阿留申人也因此练就了高超的缝纫技巧。
沿海岸线南下,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芭芭拉海峡生活着丘马什人。他们视剑鱼为海洋中的“人类”,传说它们在海底拥有自己的住所。剑鱼之所以受到崇拜,是因为丘马什相信搁浅的鲸鱼是由剑鱼驱赶上岸,为人类提供食物。尤其在食物匮乏的春季,沿海迁徙的灰鲸经常搁浅,为丘马什人带来重要的食物来源。
让我们跨越一段陆地,来到佛罗里达州的西南沿海区域,这是卡卢萨人曾经生活的领地。在某些卡卢萨遗址,鲨鱼遗骸数量超过了其他海洋动物。卢卡萨人将鲨鱼牙齿制成切割和穿刺工具,而鲨鱼皮则用作砂纸。卡卢萨人以堆积巨大的贝冢闻名,还用贝壳建造贝丘、堤坝、坡道和运河。为了方便独木舟通行,有些卡卢萨人还投入大量精力开凿运河。
这些不同的族群依靠各种鱼类资源,发展出了独特的文明和生活方式,然而,无论差异如何,他们的社会中都催生了一种复杂的仪式,盛宴、舞蹈、歌唱和吟诵。仪式在他们的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
如果说北美的鲑鱼、剑鱼和鲨鱼与印第安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关系久远,那么在北美这块土地上,鳕鱼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似乎是近几百年之内的事情,发生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1497年,人们发现了纽芬兰鳕鱼渔场,那里的鳕鱼多到可以直接用篮子从海面捞上来。纽芬兰和新英格兰的渔场把鳕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并使之成为连接英国、加勒比地区奴隶种植园和新英格兰港口的三角贸易的一部分。
同样,在广阔无垠的太平洋海域中,还分布着许多群岛,生活着不同的族群,比如,波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人,他们的共同祖先是拉皮塔人。拉皮塔人为了生存,不得不迅速适应定居点周围的海洋环境和岛屿地貌,练就专业的捕鱼技巧。
终点站:沙漠产海鱼
由此可见,为了生存,不同地域的先人们摸索出了各种捕捞技巧。布莱恩也曾在溪流中成功地徒手抓起一条鳟鱼。然而,读完整本书,“古人如何给鳟鱼挠痒痒”这个谜团依然在我心中盘旋。聊以慰藉的是,“富庶”似乎并未终结,我们依然能够徒手捞起几条鱼。不幸的是,这样的场景多出现在渔业养殖场。这些鱼如同农场里的鸡和猪,依靠人工合成饲料生长。更令人唏嘘的是,那些不久前还被用作鸡猪饲料的小鱼烂虾,如今却成为了养殖鱼的食物。
事实上,渔业养殖并非新鲜事物。在没有冷冻技术的年代,为了满足帝王将相对新鲜鱼类的需求,人工养殖是最实际的办法。中国的鲤鱼养殖有着悠久的历史,春秋末期越国范蠡《养鱼经》便是明证。中国的桑基鱼塘系统可以追溯至两千五百年以前。亚历山大大帝甚至为亚里斯多德建造了人工鱼塘,供其研究适合养殖的鱼种。
埃及的渔业养殖历史也许可以追溯得更早。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埃及农民在春季的时候就会在盐碱地中挖池引水,放养从海中捕捞的鲻鱼苗。既改良了土壤,又获得了渔业丰收。等到鱼类捕捞结束之后,农民们通过观察桉树枝是否能够发芽来判断土壤的酸碱度,来检测土壤是否适宜耕种。埃及人的这种做法可能更多的是出自农业需要。
中国桑基鱼塘注重生态和可持续发展,而罗马人的鱼塘更偏向审美和奢华,甚至成为社会地位的象征。古罗马学者瓦罗曾经提到,平民的鱼塘用河水养鱼,贵族则用海水养海鱼。这种差异彰显了罗马人对身份和奢侈的追求。罗马贵族的私家宴会不仅仅是聚餐,更是炫耀的舞台。外来鱼类,尤其是珍稀品种成为重要的展示对象。这些鱼被精心装饰,如艺术品般呈现,甚至镶嵌珠宝,由音乐伴奏,摆放在巨大的盘子上被端上餐桌,堪称奢华的巅峰。
渔业养殖发展至今,其作为身份与地位象征方面的意义已然消退。如今,全球约有百分之五十的海产鱼类来自养殖场。这一产业的宏大规模,不仅反映了自然资源日益枯竭与人类需求激增之间的矛盾,也揭示了巨大商业利益对渔业发展的强大推动力。这或许正是我们所处时代的悲哀写照。
布莱恩提到了鱼类资源的日益衰退,但未提及养殖鱼类带来的种种负面效应。海洋养殖与任何动物密集养殖一样,面临寄生虫和疾病传播加速的问题。比如,在挪威的三文鱼养殖场长期面临着海虱问题的困扰。海虱会导致三文鱼体表出现溃疡,严重时甚至死亡。最要命的是,它们身上的寄生虫或者病菌还可能沿着水域向外扩散。
也许只有将养殖鱼与天然水体隔离才能解决这一问题,那么以色列的渔业工厂可能就是未来。在极度干旱的以色列,有百分之六十的面积被沙漠覆盖,但是为了满足对鱼类的渴望,以色列人在沙丘上建立了渔业工厂,成功养殖出淡水鱼,甚至培育出产海鱼和珊瑚等海洋生物。
写到这里,我陷入了如何为这篇文章收尾的困惑。于是,我决定驾车出去转转,寻找灵感。当经过一家家透明健身房时,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明明我们可以选择在户外跑步或骑车,享受自然美景,呼吸新鲜空气,感受内啡肽带来的愉悦,为什么却有那么多人更愿意,通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眺望外面的天空,或者盯着视频中的户外录像原地踏步,假装自己在户外运动呢?或许,人类早已经习惯了圈养了,对动物、植物、真菌,对自己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人类用金钱购买“圈养”体验,而人工培育的生物则是免费被投喂,最终沦为人类牟利的工具。
将来还会有人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吗?